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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世纪书城 > 齐芦王文远 > ☆、第五十二至五十四章
 
齐芦对家庭的认知有一种撕裂感, 父母的感情明明很不错却因为奶奶不得不离婚,分开在两个城市生活。她从八岁和父亲居住起便学会了独立, 自己梳头洗脸穿衣服, 自己热饭热菜做作业。奶奶不会管她,而爸爸要辛苦挣钱支付自己和妹妹的学习生活费用, 也管不到那么多。

和父亲亲近不起来,和母亲隔得太远难免生疏,唯有和伍苇相处的时候借着骂传达感情。纵然如此, 彼此关心和付出还是必须的,从来不会有刻意的强迫和控制。

妈妈曾私下说过,“你爸就是不够自私。”

那够自私又该是怎么样的呢?像奶奶那样,一定要父亲生个儿子,折腾得一家人离散也不死心?

“我也是。不过只要你们能学好就成, 当个好人比什么都重要。”

和王文远领证前, 她反复想过, 他人不错,就算夫妻关系差也不过和父母一样罢了;领证后,两人聚少离多, 互相并未侵犯过敏感地盘,也谈不上分歧;亲近的时候她也感觉得到, 他对家庭生活有一种渴望。他喜欢亲密无间, 他乐于付出,他不太善于索取。

纵然现在他愤怒到极致,眼睛憋得通红, 但做得最过份的也不过将齐芦拉了出去。

家庭,对王文远很重要。

齐芦的认知让她挣脱了王文远,她不离开。

他转头看她,她拍拍他肩膀,“我没事,和妈妈聊得很开心。”

他露出难解的神情来,近乎于背叛。

“你先出去,我们还没有聊完。”她道。

“没什么好聊的,这该是我解决的事情。”

她微微摇头,怎么解决?硬碰硬,然后老死不相往来?他不是那种决断的人,她是。

“你现在不冷静,怎么解决?”说话间,外面传来脚步声,应该是王爸爸。齐芦不想废话,严肃道,“王文远,现在事情是我的事情了。你回房间,好好休息,等我去找你。”

他还想争辩,她两眼一瞪,强硬道,“我说话不管用了吗?”

他深吸一口气,咬牙,转身离开。老婆太厉害了,还真TM不是个事。

齐芦心略满意,转身却见王妈妈一张失望的脸。她站在门边,手将门框抠得死死的,指尖发白。显然,儿子胳膊肘向外对她的刺激实在太大了。只一直默默坐在屋檐下的老奶奶睁开了半眯的眼睛,对她笑了笑,不知道是有意识还是残存的本能。

齐芦径直走到堂屋中间坐下,温声道,“阿姨,咱们继续。”

王妈妈气急了,将大门插死。两人谈话的前半段进行得并不顺利,她摆出了家里的困难和自己的要求,又点名了齐芦不爱王文远,只想从气势上打压令她心慌。没料到的是姑娘没像上次那么沉不住气,反而很沉得住气,直接承认了她确实不爱王文远。

她做过很多设想,齐芦爱钱,只是看重了家里的东西。她便让她知道得到会有多困难,以及拆穿她让她惊慌。

失策的是,王文远回来得太早,看样子明明听见了两人的对话却依旧无动于衷。

那是不是可以确定,男方更看重这段关系?

王妈妈缓缓按下怒气,令它在心底盘旋,却依然忍不住开始抱怨,语速急切道,“人是为自己活的吗?哪个都不是为自己活,为的是面子,是别人嘴里的形象,是你死了来烧香的人有多少。文远只当他一个人不容易?这么大一个家,这么多事,里里外外都是咱们三在干,什么时候麻烦过他?为谁?还不都是为他?”

“哪个不晓得自由好?哪个不晓得独立好?能吗?要能,早三十年我就不会再生他——”

“现在好了,养大了,家里什么好的都给他了,他享受了别人的义务自己却不负责。摸着良心说,我是为了自己吗?”

齐芦认真在听。

“外面那些人占了我们多少便宜?仗着一个姓吃干抹净,世上能有那样好事了?”

“人多势众咱们能挡得住?要是吴洁就没这回事——”

“找个老婆,不指望她顶门立户,起码传宗接代。”

齐芦这才开口,“阿姨的意思我明白了。”

一个女人撑起这么大一个家,委屈和辛苦不必说,丈夫不懂,儿子们却要独立了。她的焦虑恐慌,源自失控,对自己和家庭。

王妈妈看着她,道,“真的明白了?那你要怎么做?”

“我和文远会想办法把房子和商铺的产权明晰了,而且完全按照你的意思去做。照顾大哥文远肯定很乐意,他们兄弟感情很好。我本身也这情况,没有反对的立场。”

王妈妈不说话了,这是她的底线。

“咱们的分歧只有一条。”齐芦笑了一下,“关于生孩子。我想文远之前和你吵架也是为了这个,但我和他早谈好了,可能会不生小孩,他同意了。”

这便是痛点了。

“不可能不生,咱们家这样的情况,不会不生。”王妈妈似乎在忍耐,“文远生下来最大的任务就是继承这个家,如果做不到,没意义。他爸爸会把所有的一切都给别人——”

齐芦心跳了一下,看着她。怪不得能主动邀请她来,她恐怕更不愿将家让给别人。事情发生在什么时候呢?应该是她从海城回晋城,表达了王文远态度的不合作后,后续王文波为了帮忙而胡闹,最终令王爸爸做出了某些决断。

“我在家里辛苦操持三十多年,生了两个儿子,照顾老人,扶持亲朋,一天好日子没过过。唯一的希望就是儿子们能过得好。文波没指望,他既不想结婚拖累别人,又不愿找人单纯生个孩子,文远还跑我面前来说要丁克。”她似乎有点想哭,“那我图什么?他们怎么能这么对我?难道老了还要把自己辛辛苦苦操持的家送别人?”

“齐芦,我叫你来,一是让你看看我们,二是想再看看你。你是个聪明姑娘,刚才就让我明白,文远只听你的。”

齐芦心里噻了一下,她打断王文远的怒火,让他离开确实有这点小意思在。

“好,我明白了,我认可你。”她深吸一口气,“可孩子不能不生,你不生,咱们家就没了。家要没了,我还活着做什么?”

她低头想了想,“阿姨能做主吗?”

王妈妈深吸一口气,“只要我们谈拢了,怎么都行——”

齐芦看着她,“我在你这里可以稍微退后一步,孩子可以生,但什么时候生,生几个,我自己说了算。”

“不可能。”她有点惊喜,但又马上反对,“时间等不起。”

齐芦偏头,“我就这个条件,别的不谈。阿姨好好考虑,更应该想想文远为什么会同意不要小孩。”

王妈妈嘴唇发抖,见她站起来想走,抖着声音道,“你故意在我面前炫耀对我儿子有掌控权?”

她笑了一下,低头,“阿姨,我要真炫耀,直接让文远抛开这里的麻烦事在外面过爽快日子不行?你说你了解他,你知道他最重视家庭吗?你知道他想和大哥一样被你重视吗?你知道他始终尊重你吗?他心里再不愿意,也会勉强自己满足你们。在外面做狮子老虎的人回家做兔子,还得被你嫌弃不孝,图什么?他爱我,我投桃报李为他考虑,这是做人的根本。”

“他给我说过,孩子最好是因为爱而诞生,不是因为有用。阿姨,你觉得呢?”

“他是我生的。”

“他知道。”

“他不听我的——”

“阿姨,如果不同意的话我就走了。”齐芦打断她,郑重道,“你做这一切的目的已经达成了百分之九十,对不对?何必执着剩下的百分之十?”

王妈妈愤怒地看着她,她平淡道,“我只是不想他为难才退一步,如果你执意不让,今生我不会再踏入晋城半步。至于文远回不回来,那是他的自由。”

沉默蔓延,许久之后老者终于点了点头。

齐芦笑了,点头道,“阿姨,谢谢你的理解,文远会很高兴。”

她伸出自己的手,“合作愉快。”

王妈妈勉强地看着她,缓缓伸出自己的手。

年轻女子开门离开,瘦弱的身躯在黄昏里显得锋锐坚定。王妈妈颓然地坐下,打开最厚的一本账册,里面夹着那张没有被烧完的草纸,上面是小儿子千锤百炼的墨迹,舒展地写着‘孙媳齐芦’。这是收拾后院的时候不小心捡到的,当场她便全身冰凉,第一反应是儿子长反骨了,第二则是千万不能让老公知道。

她忍不住捂脸流泪,他怎么敢如此?明明记得他刚会说话的时候叫的第一个妈字,刚会走路的时候始终跟在她身后。他用奶音叫她妈妈,她则不是很愿意抱他。这是不得不生下来的儿子,早就想好了应该怎么使用。

然而——

那姑娘说儿子爱她,对她仍然有期待。

外面有人进来,她立刻用袖子擦干眼泪,将残纸撕得碎碎的丢垃圾桶里。

王爸爸道,“怎么样?谈好了?”

她干着嗓子,“算是最坏的情况,别的都同意了,就孩子那条——”

“那就做别的打算吧。”

王妈妈弱弱地补充了一句,“齐芦性格太强了,怎么说都不听。不过答应了会生,只是时间不定。”她勉强道,“咱们还是等等吧,毕竟留给自己孩子更好些。”

王爸爸挥手,“不等了,抱养一个好了。”

王妈妈没再开口,看着垃圾桶里的碎纸,齐芦的话响在耳边。她说文远爱妈妈,所以才听话。她便忍了忍泪,点头道,“不行。你要敢把外面不知道谁的孩子抱进来,就是让我去死——”

王爸爸看着她,她三十多年来头一次这么坚定地开口,“这是王家,也是我的家。我听了你三十多年的话,这回必须得听我的。”

“鸟呀,飞出笼子就野了,收不会来的。”王爸爸摇摇头,“早按我说的做把他留老家就不用折腾了,你偏不信,如何?”

这下王妈妈没接口了,文远在和她吵的时候就说过了,不在乎,家里的东西全都不在乎。

那么,在乎的能是什么呢?

齐芦回房的时候,王文远已经收拾好行李箱子,坐在床边上愤怒地看着她。她笑了一下,走过去亲亲他额头,“干嘛这么凶看着我?”

“你抢我的事?和她聊什么了?”

“你妈还算好说话啊,奶奶也不管事。”她坐床榻边,头靠着他大腿,“没啥,就说些闲话。让我们帮忙把房子和商铺的产权明晰了,我觉得问题不大,答应了。”

“糊弄我?只有这条?”

“还有照顾大哥,帮他治病。”她仰头笑看他,“这不是你一直在做的事情吗?”

“我说的是这个吗?”他忍不住提高声音,烦躁道,“我们不是讲好了不要小孩吗?”

齐芦安静下来,看着他,他抓了抓头发,“是我妈想不开一直逼我而已,我爸早就要抱养了。要是抱养不到合适的,他已经找好人帮大哥生,只是大哥一直不同意而已。”

她眨眨眼,原来最厉害的是老爸呀。

“怎么办?我答应了呀。”她笑了,“所以你妈认我了呀。”

“答应什么了?”他急起来。

她笑一下,逗他道,“起码生两个以上的男孩,你不是听见了吗?所以,咱们可以考虑办婚礼了哟。”

王文远表情一下变得很可怕,红着眼睛道,“不可以。”

他将她拉起来,抱着坐在膝盖上,“我们说好的事情,不能变。我工作太忙,肯定没时间带孩子;你身体又不好,一个人怎么办?让妈妈帮忙吗?我不愿意。咱们不要孩子,闲了到处逛逛,多好?”

撒谎,齐芦温柔地看着他狡辩,他怎么可能不带自己的孩子?

“不是喜欢青岛吗?咱们夏天去那边看海。不是喜欢《无人区》吗?咱们先去训练体力,等身体恢复了我开车带你穿越那边的——”

她伸手捂住他的嘴巴,他急切地看着她,拨开她的手,“我不要你满足别人去担风险。”

他好像,一点也不关心她不爱他的事情。

“那医生说我身体恢复,可以生了呢?”她问,“我最近感觉很好。”

王文远起身,将她推到床上,忍了许久才问,“你生了,会爱他吗?”

王文远生气了。

他完全不理妈妈,只和哥哥爸爸说话,约了两人频繁去见族老。

齐芦知道他很不满意两个女人的决定,是要搞事了。然而他到底要干啥却不告诉她了,只有一天妈妈很慌张地跑进来道,“文远疯了,他给族老说要把店面分一半出来给管委会,收入用来助学和扶老。”

“文波也疯了,跟着答应。”

她眨了眨眼睛,似乎没听明白。

妈妈着急,大声道,“目的就是让所有人都别管他结婚生子的事情,也别想着过继。要是还不依不饶,他就断绝关系——”

居然真这样干了?

“他爸急疯了,打了他一巴掌。你劝劝他,事情按咱们说的办,别做得太绝了。”

然而没等说完,王文远已经开门进来。他看也不看妈妈,拽了齐芦的手,拉了提前收拾好的行李箱便要走。妈妈急得想哭,求助似地看向齐芦。她背后对她摆摆手,稍安勿躁。

王文远侧头看一眼,“齐芦,你现在别惹我。”

齐芦立刻收了手,对他笑了笑,然而他根本不回应,侧脸冷漠又坚定。

晋城之行,计划五天,结果在第四天结束。

王文远租车直奔机场,在路上买了全价票回海城。他看着窗外越来越远的小城,道,“不该带你回来的。”

齐芦却并不后悔,此行不算愉快,但她更了解他了。她把手伸到他手中,他却反常地扯开,拒绝这样的亲密。她诧异地看着他,他干脆闭上眼睛假寐。

居然,连她也记恨上了。

这种感觉太新鲜了。

她侧头观察他的脸,偏长且轮廓分明,深黑色的眉和蜜色的皮肤,睫毛比普通女孩子的还要长。都说薄唇代表薄情,可他却意外的长情。他的鼻梁很高,和眼头形成一个深邃的弧度,十分好看。他的颌骨有点——

王文远抬头,胳膊挡住脸不让她看。

她笑一下,拉下他的手,“文远,生气了?”

他不回答,将身体侧了侧。

真生气了。

齐芦把头靠在他肩膀上,“放平点,我靠一靠。”

他本能地平了一下,尔后有所觉,又转了回去。

幼稚死了。

她没想到他也有这样的时候,暗笑了一下,道,“真生气了?不理我了?可我昨天晚上没睡好,现在有点困了呀。”

王文远想了一下,身体放平,拍拍自己的大腿。齐芦便把头放上下,下半身半缩在后座剩余的位置上。他大概想让她更舒服一些,让出了更多的位置,还脱了外套搭在她身上。她躲在充满他味道的衣服里,又安全又窝心,抬头看,却见他比以往更尖的下巴。

这几天,辛苦他了。

她伸手摸摸他的下巴,他抓着她手,“老实点,赶紧睡,还有一个小时到机场。”

她点头,打个哈欠睡了——他还是不舍得她。

抵达机场后,距离登机时间还有两三个小时,齐芦便去简单梳洗了一下。王文远在不耐烦地接电话,虽然不至于咆哮,但随时都要挂手机的样子。她走近了听,无非是‘别打扰她’‘我自己不想要孩子’‘她管不了我’‘她听我的’诸如此类的废话。

齐芦想了想,给王文波发了个短信过去,请他将王妈妈的号码给来。他不明就里,但还是给了号,只叮嘱一声,“文远铁了心,你别多事。”

她不是多事,只是要求别人履行承诺而已。

“阿姨,咱们互相遵守承诺。你说服叔叔,我说服文远,所以不要正面吵闹。”

短信发过去约莫三分钟,王文远那边的电话挂断了,王妈妈也给了回音,只一个‘好’字。

和反对自己的人结成盟约,感觉十分微妙。

她将手机丢包里,走到王文远身边的空位,坐下。

王文远偏了偏身体,似乎还没消气,开了新闻APP开始看新闻。齐芦也不打扰他,在他脸上亲了亲道,“我去旁边的书店看看。”

他点点头,没吭声。

冷战的时间维持得有点长,直到上飞机王文远也没主动和她说话。当然,行李之类的东西他处理得挺好,一直让她空着双手。中间进出座位,吃飞机餐等等也没问题。

降临海城的时候,齐芦问,“你准备生气多久?我妈会看出来的。”

他嘴角似乎抽了抽,“不会。”

不会什么?

“不会让阿姨看出来。”

“那就是会一直生我气?”

王文远推着领到的行李往外走,出租车等候处的排队太长,便去了地铁站。齐芦小跑着跟上去,拦到他前面,倒退着走,“和好不行?”

他看她一眼,微微摇头。

真难搞啊。

齐芦便也不说话了,低头开始联系康复中心的医生,约了接下来的检查时间。之后,她在网上定了一些生鲜,要求送到王文远的家,又下单买了一些生活用品。她做得太专心了些,几次差点撞上人,还是王文远把她给拉开。她对他道谢,他知道她的故意却没办法完全不理睬。

直到到了蔚蓝小区楼下,王文远伸手将一个行李箱推给她。

她挑眉,“干嘛?”

他指指单元门,意思很明显,要她回自己家去。

齐芦伸手拉了箱子,却转身往另一个单元门走。他追上去,“你干嘛?”

“我妈以为我们明天到家,现在回去也不耐烦解释。”她对着他笑,“你是我老公,你家就是我家,我回自己家怎么了?”

王文远看着她,很无奈。她一向比较讲道理,对他有过分要求的时候很理直气壮,但没料到她不讲道理的时候更理直气壮。她肆无忌惮地将全部行李丢给他,按电梯上楼,站在家门口等他开门。

空置了几个月的房子终于同时迎来了男女主人,可喜可贺。然而门窗虽然关得严密,但灰尘仍然密布在各处。齐芦摊手,“我收拾行李,你打扫卫生吧。”

他便脱了外套,首先开扫地机器人,再去找干净的抹布。

齐芦笑了一下,恰巧订购的东西到了,便开门去取。

王文远刚擦完厨房和餐厅的时候,她拎了满手的蔬菜和肉类进来,甚至还有些简单的调味品。

“今天让你享受一下老婆的手艺。”

虽然还在冷战中,但也很期待,他便默认了。

齐芦很小就会做饭,刚开始是最简单的蛋炒饭,后来伍安兰晓得后教她炒蔬菜,炖汤。再长大些后,更不能忍受爸爸男人粗犷风格的食物,便完全接手了厨房。举凡卤菜,炖菜,热炒,她都很拿手。

王文远在家里的地位虽然比不上王文波,但王妈妈吃食上的讲究还是养刁了他的胃口。他喜欢清淡,喜欢新鲜的食材口感,更喜欢食物原本的极致鲜味。因此,她买了一只鸡和棒骨准备熬制高汤,又买了东海带鱼香煎,至于蔬菜则是他喜欢的有机生菜。

两个人的一餐饭,既简单又不简单。

当屋子恢复整洁的时候,饭菜也上桌了。

王文远已经洗好澡,换了衣服湿着头发出来。她盛了一碗汤给他,里面是用高汤做的蔬菜杂汤。他喝了一口,看不出什么表情。

齐芦坐下,夹了一块带鱼给他。

他吃了,咀嚼得挺慢,也看不出来满意还是不满意。

不过,她自己是挺满意的。

两菜一汤,吃得干干净净,大部分是王文远解决的。吃完饭,她道,“你洗碗,顺便把厨房打扫干净。高汤放冰箱里,没用完的菜整理好也放冰箱,还有——”

他起身,利落地干活去。

齐芦便回房间,手顺便在鞋柜、茶几和沙发上掠过,一丝灰尘也无。客房没收拾,但卧室已经铺好了干净的床单和被罩,空气清新剂的味道很好闻。

洗完澡,换上一套比较薄透的睡衣出来,王文远活儿好像没干完。她半躺在床上,玩着手机等。零星有几条王妈妈发来的短信,大概是说已经安抚好王爸爸和王文波,暂且不提铺面和过继的事情。她另问了一句,准备什么时候办婚礼?最好尽快。

她玩味地看了一会儿,办婚礼?不是结婚或者领证?难道说王文波叛变,把他们领证的事情透露了?不对啊,他看起来不是那种话多的人?那王妈妈是怎么发现的?如果她发现了,是什么时候?居然能不动声色和她谈条件?

不对,应该是谈之前发现,但又碍于王爸爸,所以不得不虚张声势,避免激怒两方竹篮打水。

叹一口气,这个妈妈做得真辛苦。

房门被推开,王文远进来。

他扫了她一眼,她马上侧身,显出身体线条来,“我衣服好看吗?”

好看的。她本来偏瘦,衣服令她显得更修长。

回晋城之前忙招标,在晋城也是闹心,两人许久没亲热过了。王文远只是闻到她的味道就有些小小的兴奋,但她也太无法无天了些,得教训教训。他便刻意板着脸,没吭声,坐到床的另一侧去。

齐芦也不是轻易放弃的主,跟着滚过去,纤细的手抱着他的腰,“花了小两千哎,是刘利推荐的。她说我得让你食髓知味,不然肯定被甩。”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不过看来没效果。”她半爬起来,下巴搁他肩膀上,“还不如不穿。”

这么说着,她就要脱衣服。

他轻轻推开她,拉起毛巾被,“睡觉。”

“我睡不着。”她果真脱了衣服,顺势躺他身边,贴得紧紧的。

“闭上眼睛——”王文远不说话了,因为最重要的地方已经被握住,无所遁形。

齐芦笑了一下,“老婆都这样了,你还装冷静?”

现在没法冷静了,他翻身压上她,有些激动地将剩下的布头扯掉。

“□□是犯规的——”

美人计十分有效,然而后果很严重。

“你是畜生吗?”她皱眉看着自己全身上下的印子,“腰都要断了。”

王文远不说话,将她翻平在床上,慢慢按摩,舒筋活血。

她道,“约了康复中心明天复检,你跟我一起去。”

“好。”

“当初咱们讲好了,离婚和生娃这种小事,我来定。”半晌后,她开口,“你阻拦我,犯规了。这就不说了,还给我摆脸色。”

王文远用力将她僵硬的筋捏软,手中皮肤有些凉,虽然恢复了年轻和光泽,但弹性总少了许多。她好没好,他最清楚。父母亲最善用亲情攻势让人心软,也最会得寸进尺。他是心甘情愿,但却不能接受她跟着跳坑。再加上一些心结,控制不好情绪是理所当然。

“你说的不算,我说的不算,你妈说得也不算,咱们听医生怎么说。”

“我以前挺不喜欢小孩的,又吵又闹又弱,离了人就活不了;但也不是讨厌,因为也还有可爱的时候。生不生都可以,但是文远,我知道你是个重视家庭的人,怎么可能不想要孩子?只不过是为了我考虑,这些我都懂。再有一个——”

齐芦顿了一下,“我喜欢你,想给你生个孩子。之前是开玩笑的,和妈妈说好了,什么时候生,生几个都我说了算。文远,你别担心,我会为我的身体负责。”

他卡在她腰上的手顿了一下,她喜欢他?

“我保证会很爱很爱他,绝对不会让他感觉孤独——”她彻底说不下去了,因为身体又被填满。

夜色温凉,他的怀抱如水,既澎湃地激涌着,又和缓地安抚着。他将脸贴在她的背上,隐藏了眼睛里流出来水。

当母亲说出‘你不爱文远的时候’,他的心被捏得死紧;当她更坦然地回答‘是的,我不爱他’的时候,心脏绷裂。他明知道这个事实,但被无情揭穿后无地自容,但却怎么也舍不得对她动手。他坐在屋子里独自等待的时候甚至在想,这样也很好,起码他们对婚姻的认知是共同的。

万万没料到她愿意在母亲面前退步,无所谓地说,生孩子啊。

她怎么可能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这是补偿吗?补偿无法回应的爱?她是不是委屈自己去迎合所有人?为伍苇,为伍安兰,为他,唯独没有她自己。

“你以后再对自己不好,我就不原谅你了。”

从蔚蓝小区去康复中心不过半小时车程,齐芦一直在思考。

王文远若无其事,联系医生安排时间,回工作短信,和王文波沟通,偶尔还和欧阳北聊天。大概是讲这个假期全部参与投标的公司都在埋头做标书,也有机灵的主意打到各个部门主管那里,千方百计想要搞到标底。又说大房疯了这么长时间还没好,更蹊跷的时候办法全想完了,居然没找到崔玉。

抵达医院,他挂了电话,拉着她去找医生,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然而齐芦知道,这家伙心里还在记恨她,令她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但却又另有温情。

虽然对爱情不曾有过期待,但他确实在践行领结婚证时候的诺言。他保护她,扶持她,避免一切可能的伤害。

康复中心值班的老师找出齐芦的病例,带她去进行各项基础检查。等结果的时候,她把王文远带进去,直接问了自己关心的问题,“医生,按照我现在恢复的速度,多久可以考虑生小孩。”

医生诧异地抬头,看看她,尔后有点责怪地看王文远。

又让他蒙受不白之冤了。

她忙解释道,“他不愿我生,我倒是有点想。”

“你还年轻,现在不必考虑这些。”

“我想把计划做在前面,开始适应性的恢复训练。一年不成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三年——”

“这样啊——”

医生刚要说话,王文远有些难以忍耐地站起来,转身离开。

齐芦摊手,“他太担心我,一点也不想承担风险。不过我自己的身体如何,总要搞清楚状况。目前的程度,我独立生活都没问题,难免会希望——”

医生表示理解,给她开了新的检查单,单独对生殖系统进行详细检查。这一次检查便是齐芦独自去,完事后发现王文远在走廊尽头的阳台上抽烟,栏杆上放了十多个烟头。

他的压力,比她大了很多。

她没打扰他,独自回去听医生解说结果,幸而情况还不算太坏,器官完整功能正常,只身体虚弱体力不足而已。

“一年之内不要冒险。”医生给出结论,“我再给你排一个训练计划,你按照它进行,然后隔两个月来一次。一年后,再看——”

“谢谢。”

齐芦的心轻松起来,也就是说,问题不大了。她拿了厚厚的检查报告去找王文远,他已经抽完烟,两手撑着下巴,不知在想些什么。她走过去,静静地抱着他的腰。

秋天的风带着凉爽的味道,她道,“突然想起第一次让你接我下班了,你去了营销中心,结果我来这里。”

王文远勉强笑了一下,那时候他傻兮兮的,把她的玩笑话当真,默默干了不少蠢事。

“我就觉得你怎么那么实诚呢?别人随口说的话你都当真呢?”她把报告塞他手里,“我和你领证的时候提那些要求,都是漫天要价——”

他低头看报告上一个个的汉字。

她贴着他的脸,“医生都很小心谨慎的,从来不会说没把握的话,因为得负责。可她敢说我能恢复,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别担心,我没事了。”她亲亲他的脸,“你不理我,我会不开心的。”

王文远想说活该,想再坚持坚持让她吃个教训,可对上她的眼睛,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是个鬼机灵,马上就晓得他的软化,在他脸上亲了亲,“咱们和好了。”

他转身抱着她,蹭了又蹭,仿佛受尽委屈的大豹子。齐芦一时间母性爆发,又有些慌张,不知该怎么办好,便缩在他怀中不太敢动。

欧阳北坐在沙发上看手机新闻,伍苇在厨房和房间之间跑来跑去。他抬头看了几回,好奇道,“你在干嘛?”

她晃了晃手里的梳子和衣服,“妈今天迎新女婿,紧张哎。我帮她梳头,还有打扮——”

“都见多少回了,紧张啥?”

“那不是和姐确定关系后第一次上门吗?能一样吗?你个瓜货。”

欧阳北笑一下,放下手机,“这差别对待有点厉害了吧?当年我上门的时候——”

伍安兰从厨房里探头出来,“当年你上门,妈也是忙了一天准备吃的喝了。”

“我不是那意思。”他赔笑。

伍苇站在伍安兰背后冲他做鬼脸,“你那时候去,装得跟大少爷一样。这个不习惯,那个不好用,谁敢拿你当自己人呀?文远哥就不一样了啊,那才是我妈贴心的好女婿。”

伍安兰拍一下她,笑骂道,“妈可不偏心,你少挑拨离间。”

“这哪儿是挑拨?我是在帮你调|教女婿——”

欧阳北摇头,这家伙,自从料理过他一次后还上瘾了,哪哪都想压他一头。他稍微示了些软,她就当自己赢了,兴奋得很。

笑闹之间,有拍门的声音,人到了。

伍安兰赶紧冲出来照了下镜子,拉拉特地换号的衣服,“伍苇,没问题吧?”

伍苇冲她竖大拇指,“没问题,端庄成熟的丈母娘一枚。”

门开,齐芦探头进来,“呀,都在啊。”

伍苇不知从哪儿摸出一通彩纸来,拉开后喷了满屋子碎屑,“欢迎新媳妇带着新女婿上门——”

王文远从后面进来,正好顶了满头金灿灿的粉末。他晃晃头,“这是干啥呢?”

“这是来自妹妹的欢迎仪式。”伍苇被逗得哈哈笑。

齐芦无语,把行李箱拖进来,又将去商场临时买的礼物放茶几上,这才帮他拍干净衣服上的渣子,又抬手去弄他唇上沾的。动作有点太亲密了,招了老人家的眼,被死死盯着看。伍苇用力清了清嗓子,齐芦马上推开他,“去卫生间洗洗。”

王文远叫了一声‘阿姨’,躲进去了。

伍安兰这才道,“齐芦进来,帮我端菜。”

这是要问话了。

伍苇对欧阳北伸伸舌头,“惨了,要被追问了。”

欧阳北笑一笑,两人的表情还算沉稳,应该问题不大。

齐芦吸收,栓上围裙,帮忙给汤调味。伍安兰站旁边看她,皮肤白白的,唇色终于带着粉了,头发规矩地挽在后脑勺上,原本锐利的眼睛柔和了很多。姑娘长大,褪去了满身的毛刺,终于学会和自己跟他人好好相处了。

“怎么样?”她问。

齐芦就笑,“挺好的啊,他妈妈在催结婚,问最快什么时候。”

“这么着急干嘛?”伍安兰有点不太满意了。

“家里着急了呗,他也快三十了,妈妈身体不是很好。”她看看锅里的炖菜已经好了,准备装起来开始热炒。

伍安兰戳她一下,“你呢?急什么?”

她摇头,“我没急啊。”

“你不急?我怎么听你的意思是想结了?”

“早点结挺好的啊。”她睁眼说瞎话,“我晓得你担心啥,回家之前去康复中心检查过了,说我恢复得很好。生小孩的问题,几年后再考虑也没事。”

伍安兰怀疑,“他妈催结婚不就是为了催生?怎么可能放你自由?”

“是有这个意思,她也问了,我也是直说的。”

“她就没意见?”

齐芦看看外面,王文远已经洗脸完毕,和欧阳北又跑阳台上聊天去了。她小声道,“文远不想生,他妈妈吓坏了,怕逼太急起反作用。”

伍安兰诧异,王文远看起来并不如欧阳北新潮,怎么可能是不想要小孩的人?

齐芦看妈妈这,凑到她耳边小声道,“他特别爱我,怕我出事,不愿意。”

说完,她笑了一下,低头拿出一个大号的碗来,将炖菜装了满满一碗。伍安兰见她眼角眉梢都是欢喜的样子,比起大半年前对什么都不太提得起劲的样子,完全两人。她便笑了,“看把你得意成什么样子了?”

“没得意。他对我好,我也会对他很好的——”

王文远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丈母娘嫌弃一会又满意了一回,接了欧阳北给他的烟只含在口中,没点燃。

“回家不顺利?情绪不高的样子啊。”他问。

他咬了一下烟头,苦笑,“有那么明显吗?”

“啥问题?我看姐倒是挺高兴的样子——”

“老问题。”王文远把烟拿下来,放在鼻子便闻了一下,“我爸始终想抱养一个,我妈始终不同意。我爸觉得店面分一点出去给别人也好,我妈更不同意。她和我讲,要和我店面全收回来,生俩儿子。”

欧阳北挑眉,看看厨房,“她不会同意的吧?”

王文远深吸一口气,“不,她同意了。只是咬死了什么时候生,生几个随自己高兴。”

欧阳北被烟呛了一下,不可思议道,“同意了?不对吧?我姐可不是那么大公无私的人?她这是——”

王文远低头,将烟揉碎了丢旁边的垃圾桶里。

“你不同意?”欧阳北小心地问。

他点头,“她身体还没全恢复,医生虽然说再过一年问题不大,但是我还不放心。”

“那有什么值得不高兴的?”欧阳并不太明白了。

王文远看他一眼,“总觉得她是在刻意补偿我,因为——”还不够爱。

欧阳北嗤笑一声,拍拍他肩膀,“所以你这就是钻牛角尖了,你咋不反过来想她是爱上你才心甘情愿想给你生?”

爱?她只是喜欢而已。王文远更忧愁了。

欧阳北则幽怨地叹一口气,“我才该嫉妒,你觉得你老婆不爱你,结果人愿意给你生娃;我老婆说她爱我爱得要死,可一提起生娃她就不高兴。”

两个男人各自忧愁,直到齐芦推开阳台移门,“吃饭了呀,怎么不进来?”

几乎是立刻,灭烟的灭烟,洗手的洗手,吃饭去也。

而欧阳北,则悄悄在微博小群里发了个消息,“不妙得很啊,大房好像真的要赢了。”

元先生一句话,“这是赌场得意情场失意。”

大房终于冒头,只一个滚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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