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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六十八章杀心

  从大牢出来,赵盈的心情还蛮复杂。

  她无意追问崔钊行他们当年怎么瞒过尔绵颇黎真相,竟能让尔绵颇黎以为他和孙其乃是苏氏的救命恩人。

  反正苏氏自己也是个糊涂鬼,这么重要的事,天大的仇人,也不告诉尔绵颇黎。

  她理解不了,也不想理解。

  顶着大太阳往府衙外走,赵盈也并不觉得自己是漫无目的的。

  人快走到影壁墙,被人从身后拉住了胳膊。

  一转头,宋怀雍黑着脸正攥着她手腕。

  赵盈再往他身后看,周衍正频频摇头。

  这是自宣华门出宫就没回家,跟着周衍回了司隶院来等她啊?

  她到大牢去见崔钊行的时候的确谁也没惊动,就连回府衙也没惊动人,所以他们应该是刚刚才知道她回来了,且去了一趟大牢里。

  宋怀雍已经撤回了手,上上下下把人打量了好几遍:“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

  “我并不知道表哥在等我。”赵盈抬头看他,“表哥你是真的怕云嘉表哥对我做什么啊?”

  他别开眼去:“他说话不中听,怕你心里不高兴。”

  赵盈嘴角扯动,却没能笑出来。

  周衍看出端倪,上前两步:“殿下刚才去大牢里见崔钊行?是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这发现不单新,还骇人听闻呢,赵盈心道。

  但这事儿说来话长,一时半刻是讲不清楚了,来龙去脉要细细说给他们听。

  眼下她有更要紧的事要去办——

  赵盈掖着手退了半步:“的确是有些别的发现,但我现在要去一趟四方馆见见尔绵颇黎,表哥如果想知道我去见崔钊行做什么,也不必急在这一时。

  明日表哥休沐吧?”

  宋怀雍眯了眼看她,旋即明白她意思:“但是明天不是徐冽休沐的日子。”

  她却说无妨:“这事儿他不知道也好,等回头我慢慢告诉他。”

  合着他们这些人为了省事儿,就叫他做东设个小宴,把人都请到尚书府去小聚,她一并说清楚算完事。

  到徐冽那儿就这么好的耐心,可以慢慢解释给徐冽一个人听?

  宋怀雍转头去看周衍,周衍一脸不关我事的表情越发退了两步。

  赵盈只当没看见,随他们两个的便,又交代了两句,提步绕过影壁墙,出门登车,吩咐往四方馆方向而去。

  等人出了门,宋怀雍才提着一口气质问周衍:“你跟我说的是,元元对徐冽没那个意思。”

  周衍掩唇咳嗽:“我看到的是这样,就这样告诉你的,我又没骗你。”

  幸好他是没有妹妹的人。

  殿下是天家公主,只是安之的表妹,他都这种态度。

  啧,真是有够吓人的。

  宋怀雍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的,甩了个脸子给周衍:“你明天不要在朝中告假,不然太明显了。”

  周衍无语。

  就像是才烹好的鲜鱼汤,一口鲜嫩的鱼肉吃进去,鱼刺卡在了嗓子里,所有的食欲在一瞬间被破坏,好心情也不见了踪影。

  他们几个单聚在一起就不明显了吗?

  多他一个就真的多了吗?

  “你气不顺,也别那我撒气。”周衍丢了个白眼过去,“我明天会告假的。”

  ·

  四方馆历来是往来使臣暂居之处。

  只是大齐这些年间少与北国柔然等地互通往来,关系一直都很僵,故而四方馆也闲置了不知多少年。

  鸿胪寺和礼部在这样事上轻省不少。

  这次柔然和亲使团进京,才又为此而忙碌起来,一应礼制要悉数备齐,不能失了大齐国风。

  赵盈两世为人都是第一次踏足四方馆内。

  她来得突然,尔绵颇黎都还能迎出门来,赵盈冷眼看他缓步而来,停下了脚步。

  “公主殿下怎么会到四方馆来?”尔绵颇黎颇为意外,人往侧旁让开半步,“唐苏合思才回来不久,听她说在凤翔楼听戏时候遇到了公主,而后公主……匆匆忙忙离去,像是有十分要紧的事。到四方馆来,和公主殿下的急事也有关系吗?”

  “颇黎王子一向这么快人快语吗?”赵盈并没有提步进内的打算,甚至四下扫量了两圈。

  唐苏合思不见踪影,四方馆内伺候的人也没出现过。

  尔绵颇黎把底下的人调教的不错,崔钊行那句话也说得对。

  唐苏合思对他的确是言听计从。

  不然她那种活泼性子,怎么可能坐得住不出来。

  尔绵颇黎微讶:“中原人讲坦诚以待,我以为我对公主殿下这算是坦诚,或许殿下觉得我唐突了。”

  他说着就要拱手去做礼,是齐人最常用的赔礼道歉的那个礼。

  赵盈闪身让开,并不愿意受他这一礼,然后就笑了:“不算唐突,王子说的对,人和人相交,原本就应该坦诚相待。”

  她高高挑眉,终于肯提步上台阶,一递一步进了堂屋中去。

  尔绵颇黎跟在她身后,又保持着相对客气且恭和的距离。

  赵盈没上主位坐,尔绵颇黎也把主位给让了出来。

  两个人一左一右落座于官帽椅上,正是面对面的坐着。

  “唐苏合思喜欢喝奶茶,我于吃食不挑,所以四方馆内日常只备下奶茶,不知道公主殿下吃不吃得惯。”

  赵盈没接他这茬,反而问道:“那看来颇黎王子是不喜欢吃奶茶的。奶茶是你们柔然最常饮用之物,怎么王子一个柔然人却不喜欢吃吗?”

  “我爱饮中原茶,祁门功夫茶最绝佳。”尔绵颇黎笑着回她,“唐苏合思今日多了两句嘴,公主殿下不是已经知道我母亲是中原人了吗?”

  “是啊,颇黎王子的母妃是齐人,你喜欢中原文化,学习中原礼仪,爱吃中原食物,都是源自你母妃。”赵盈整个人往椅背上靠了靠,放松下来,“听唐苏合思说,王子的母妃天人之姿。”

  “我……”

  “我在大齐,曾经听说过,逆废兴王赵承律,我那个从没见过面的阿叔,他的王妃,也是倾国容色,曾引无数大齐世家郎君为之倾倒。”她一歪头,打断尔绵颇黎的话,“颇黎王子这么喜欢中原文化,对中原的美人,应该也有所耳闻吧?何况是前兴王妃这样艳绝天下的美人。”

  尔绵颇黎面不改色说不知道:“我倒是听说过那位兴王殿下的谋逆之举,后来满门抄斩,无一幸免。听公主殿下这样说,那位王妃娘娘,倒是可惜了。”

  赵盈又眯了眯眼,低叹一声:“是啊,红颜多薄命,最无辜的人,到头来不过被牵连罢了。株连之罪,一朝殒命,数十年后,其实都不太有人会记得她们,是吧?”

  “公主殿下是来四方馆与我闲谈中原美人?”这回轮到尔绵颇黎没有再接她的话,反问了回去。

  赵盈的手撑在扶手上,坐正少许:“当然不是。”

  她音调拔高了,后来又压低下去:“颇黎王子认识崔慈之吗?”

  尔绵颇黎神情似有异动,不过短暂一瞬,真是稍纵即逝的闪过去。

  然后他说知道:“清河崔氏的宗子,前不久才被押解入京,那个阵仗想不知道也很难的。”

  “不,我说的,不是知道,是认识。”赵盈唇畔弧度未减半分,身子往前倾,“我近来听说一些古怪事,说他非清河崔氏子,乃是兴王后嗣,那位兴王妃亲生的孩子。颇黎王子觉得这话可信吗?”

  她说完,身子重靠回去,自己先啊了一声:“我又忘了,颇黎王子虽然对中原文化很感兴趣,可是却对中原的美人不感兴趣,对那位王妃娘娘知之甚少,又何谈信不信。

  我不知道此事是真是假,又实在好奇的不得了,所以方才突发奇想,回了一趟司隶院,把崔慈之拉出来用了一场刑。

  他身子太弱了,经不住三两种刑具就昏死过去,还要我派人给他泼冰水。

  实在是有些无趣。

  我是觉得无聊,才出来走走。

  想着颇黎王子在四方馆住了这么久,我也没来看望过一次,又是突发奇想,就来了。”

  尔绵颇黎面色好像比刚才白了一些:“公主殿下嗜血?”

  赵盈瞪圆了眼睛去看他:“颇黎王子这么聪明?”

  他皱眉:“公主殿下金尊玉贵,您的手不该做这样的事,更不该沾满鲜血的。”

  “是吗?”赵盈笑起来,后来声音戛然而止。

  她反问那一声,再站起身,背着手,踱步上前:“那么同样该金尊玉贵,双手不该沾满鲜血的柔然王子殿下,又为什么要与我大齐朝臣勾结成奸,妄图侵吞我大齐江山呢?”

  尔绵颇黎腾地站起身,声音倏尔冷肃下来:“永嘉公主慎言!”

  “你错了,不是孤该慎言,是你该夹起尾巴来做人。”赵盈周身冒着寒气,是不可侵犯的凛冽,“尔绵颇黎,你的出身,崔慈之的出身,崔钊行就在孤的司隶院,你以为你能瞒过几时?”

  他沉默不语,赵盈步步紧逼:“你大可不认,只是这些话传回柔然,不知道可汗陛下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做。

  听唐苏合思说,你的母妃,我们大齐曾经的兴王妃娘娘,就因为教唆你痴迷中原文化,而被你的父汗嫌弃,冷落,死后也不过草草掩埋。

  如果他知道你的野心,你对同母异父的兄长的用心——”

  赵盈提步再逼近,指尖轻点,落在尔绵颇黎胸口处,而后用力一戳:“应该会亲手杀了你吧?”

  尔绵颇黎没有退,反倒抬手钳住她的手腕:“你认为我会怕吗?”

  “我认为你不会。”赵盈撇嘴,甚至都没有试图挣出自己的手,“其实嗜血的不是孤,是你。

  你身上毕竟有一半柔然血统的,骁勇善战,也好战,你把自己伪装成谦谦君子也没用,骨子里你嗜杀,嗜血,你甚至希望自己能踩着你父兄的血,入主王帐,做柔然下一任可汗。”

  赵盈退半步的时候,尔绵颇黎相当配合的松开了手。

  笑意重新爬上了她的脸:“看在你这么配合的份儿上,孤可以告诉你一件事,一件原本你这辈子到死也不会知道的,真相。”

  尔绵颇黎咬着后槽牙:“公主殿下好意,我并不想听。”

  “兴王妃,是被崔钊行和孙其联手送到你的父汗面前去的。”赵盈眼中闪着精光,脸上其实写满了得意,“这种事,颇黎王子确定不想听吗?”

  “你说什么?”尔绵颇黎的稳重在那一刻烟消云散。

  他半步跨上前,几乎是在同时抬手,虎口处就正好贴在赵盈白皙而细长的脖间。

  他五指收拢:“赵盈,我可不管你是不是大齐皇帝掌上娇,你最好也对我多出三分畏惧。”

  赵盈一张脸涨红,呼吸喘气却实在费力。

  她双手还是垂在身侧的,甚至都没有去攀上尔绵颇黎的手腕试图拉开。

  尔绵颇黎完全没有收手的意思,而下一瞬有人闪身从屋外闯入,他甚至没看清来者何人,就已经被迫松开了赵盈。

  他也是自幼习武,练习骑射的人,此刻胳膊被反剪在身后却根本动弹不得。

  吃痛到面色发白,却不肯发出痛苦呻吟。

  赵盈揉着脖子咳嗽着:“松开他。”

  徐四面色铁青:“殿下,他方才对您动了杀念。”

  “我知道,你松开他。”

  赵盈生平不曾被人这样对待,不过死亡临近的感觉没人比她更清楚。

  尔绵颇黎是吓唬她,还是真的起了杀心,她真切的感受着,绝不会感受错。

  徐四还是听了她的话,松开尔绵颇黎后整个人就护在了赵盈身前。

  尔绵颇黎直起身来,缓劲儿的时间显然比赵盈要更长。

  他冷眼看徐四,好半天目光才重新落回到赵盈身上去:“永嘉公主身边,竟还有这样的人。”

  “徐冽都曾是孤的暗卫,这很值得诧异吗?”赵盈横去一眼,“你想弄清楚事情真相,孤给你个便利,到司隶院去见崔钊行一眼。但有一个条件——你不用急着拒绝,咱们心照不宣,孤也不会四处宣扬你的出身,你应该也很想知道你的母妃究竟是怎么抱憾终身,郁郁而终的吧?

  尔绵颇黎,孤觉得你是个聪明人,不然现在你应该被押入清宁殿,而不是有机会站在四方馆来掐孤的脖子。

  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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