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沐看见龙骁野要挖自己的龙珠, 不知哪来的力量竟从原主的身体里飞了出来。
一道残魂飘飘荡荡，羸弱得像一触即断的游丝。
离了躯壳的魂魄，须臾间就会灰飞烟灭。
沈沐拼了命地想往龙骁野的怀里钻。若是死在心爱之人的怀里, 他也不枉来这世间走一遭。
可龙骁野的目光却全部落在原主身上。
他的指甲穿透了铠甲，下一寸就会刺进自己的骨肉里。
“阿野，不要。”沈沐悲戚地呐喊。魂魄却被一个瓶子罩住, 落入一个人手里。
龙王怒吼, 扑向龙骁野：“龙珠是龙族献给心上人最诚挚的礼物。除了你未来的王后，没人可以染指。”
龙骁野自然也没打算真的自残。他趁着变故, 手底下灵光一聚，一条龙筋就飞了出去。
那龙筋连转都不打一个，直接缠住原主的腰往后一拽。原主便被从火焰最高处拉了回来。
与此同时，苏秋白射出一道灵力。
灵力与龙筋交汇, 迸发出刺目的光芒。光芒中心的人被两道力量所伤，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龙骁野与苏秋白几乎齐齐收手。苏秋白反手划下一道灵力。
那灵力滂湃而刚劲, 一点都没有保留，生生将龙骁野和其他人逼退了数丈。
原主的身体像破败的枯叶直直落了下来。苏秋白接住他, 将人拥进怀里。
“师尊错了。沐儿，你原谅我。”
原主脸色白得像一张纸, 张了张口没发出声音，嘴角却又蜿蜒下一道刺目的鲜红。
苏秋白抱住他：“沐儿，从今往后，师尊都陪着你。一万年也罢, 一须臾也好，我永远都陪着你。”
原主露出一抹浅笑。他记不清是多少年前，有个人从火海里救了年幼的自己，也曾在他耳畔喃喃：“以后你喊我师尊。师尊会保护你的。”
一颗泪珠滑落, 消失在滚烫的烈火里。
青鸾山不停地崩塌，裂缝越来越大，鬼修们叫嚣着往缝隙里钻。
苏秋白回头望了望人间，语气里充满了哀伤：“我如今才明白，没了你，我要这龙珠何用？要这天下何用？要这万年何用？”
并没有人回答。
原主的目光依然牢牢锁定在苏秋白身上，可那双眸子却永远失去了光华。
苏秋白吻了吻他的额头，忽然纵身跳进了火海。
独属于天帝的强悍灵力一瞬间就熄灭了熊熊烈火，带着那十万鬼修，一同覆灭。
天地涅槃，重启轮回，只免去了人间一场浩劫。
楼望海望着瞬间夷为平地的青鸾山，又望了望风平浪静的人间，忽然咒骂了一句：“卧槽。”
龙骁野却像疯了一样，扑向青鸾山下。
“师尊！”悲怆的龙啸声在山谷间回响，听得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心有戚戚。
龙王却不慌不忙飞过去，晃了晃手里的琉璃瓶子。
“你师尊在这儿呢。我向老君借的回魂瓶。沈沐待在里面，可保魂魄不散。”
龙骁野不敢置信地用指尖碰了碰瓶子，然后一把夺过来，欣喜若狂地捂进怀里。
龙王笑：“小心别捏碎了。”
龙王只不过是开个玩笑，龙骁野却立刻把瓶子拿出来检查了又检查，施了无数道加固法咒，才又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
龙骁野颤声：“父王，师尊他还能活过来吗？”
龙王：“办法自然是有的。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龙骁野：“什么条件？”
龙王语重心长：“我就你一个儿子，家里有王位要继承。所以我决不允许你娶一个男人。”
沈沐狂拍瓶子：“不行。不能答应他。”
龙骁野默了默，涩声道：“父王，我这辈子只爱他一个，求父王成全。”
龙王从他手里抢过瓶子：“你什么时候想清楚，我什么时候替他重塑身体。”
龙王说完，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跑了。
龙骁野追上他的时候，龙王一脸无辜道：“瓶子丢了。”
龙王毕竟是龙骁野的亲生父亲，龙骁野明知他撒谎，却只能低声恳求。
龙王铁了心不想让王室断了香火，愣是没把瓶子还给他。
可龙王忘了，家长总是拗不过熊孩子的。
沈沐也不知道在瓶子里待了多久，忽然有一天，他被放了出来，躺进一汪冰凉的泉水里。
沈沐望着放他出来的人，龙王也正好上下打量他。
两人对视了片刻，龙王冷哼一声：“也不知有什么好，居然让阿野如此魂牵梦萦。”
沈沐：“阿野他怎么样了？”
龙王：“自然是乖乖娶妻生子，替龙族王室繁衍后代。否则我怎么可能放你出来？”
沈沐：“你撒谎。阿野他不会。”
龙王怒目而视：“你给他灌了什么迷汤？”
沈沐：“您不是也一直爱着您的王后吗？”
提起龙王的王后，沈沐又想起自己的老师顾辞心来。
他在瓶子里的时候想了很多，慢慢想通了自己为什么第一次见龙王就觉得他面熟。
沈沐的老师顾辞心私人工作室里挂满了一个男人的画像。
那男人时而低头抚琴，时而月下练剑；时而是侧脸，时而是背影。可沈沐认得出每一幅画的都是同一个人——龙王，年轻时候的模样。
沈沐：“顾辞心是我的老师。我猜应该是她从另一个世界送我过来的。”
龙王鄙夷地瞥了他一眼：“故意编这种谎话，想骗我为你重塑身体吗？”
沈沐：“不是的，您听我说。”
龙王：“我不是阿野那蠢小子，会上你的当。我总有办法让他忘了你的。”
龙王说罢封了沈沐的嘴。
沈沐：……
龙王拍拍屁股走了，沈沐就被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了泉水里。
太阳东升西落，草木荣枯交替。清风为伴，吹不走心底的思念。
沈沐就靠着回忆与龙骁野的点点滴滴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春秋。忽然有一天，他发现自己长出了一个脑袋。又过了许多时候，慢慢地又长出了身体和四肢。
当最后一片脚指甲完完整整地长齐后，身体里的血脉忽然畅通了。
沈沐用力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大脑轰的一下点燃，仿佛一台经久不用的电脑突然重启了一般。
沈沐欣喜若狂，猛地从泉水里蹦出来。水花湿漉漉地洒了一地，沈沐看见一个倒影——是他自己的模样。
他的皮肤白皙得仿佛透光，一头乌墨般浓密的长发湿哒哒地披散在胸前。眸子温暖而清亮，让人第一眼便能产生莫名的亲切感。
“啊啊啊！我变回自己了。”
沈沐对着泉水大喊，回答他的只有空旷的回响。
但沈沐很兴奋，他高兴地想要上蹿下跳，想要站在原地打圈圈，想要迫不及待地抱着他最心爱的人一起跳舞。
“阿野，你在哪里？”沈沐望着泉水。
“师尊，我在这里。”水里的影子回答。
沈沐张开双臂去拥抱，影子却碎成了一池波纹。
沈沐不甘心，无论如何他也要找到他的阿野。
沈沐尝试着御剑，发现自己身上一点灵力都没有。他变回了自己，一个肉眼凡胎的普通人。
沈沐没有沮丧，凭着一双腿找一辈子，他也一定能找到他的心上人。
沈沐离开泉水，循着内心的感觉向前走。
头顶的天空蓝得出奇，像极了大海的颜色。沈沐不由地感觉有几分熟悉。
他走啊走，从天亮一直走到了天黑。
远处，浮现出一座巍峨的宫殿。这宫殿灯火通明，在漆黑的夜空中显得格外夺目。
沈沐的呼吸都停滞了。他记得这是龙骁野曾带他来过的龙宫。
阿野，你在里面吗？
你会认出我吗？
沈沐低头理了理衣服。
这泉水大概是完全根据魂魄的原型来还原的。沈沐此时穿着一套睡衣，t恤加短裤——是他穿书前的打扮。
这副模样贸然出现在这个世界，算得上衣不蔽体、不伦不类。
可沈沐管不了那么多，他拼尽全力朝龙宫的方向奔跑。
风呼呼地吹过，吹进耳朵里便成了世间最诱惑的低喃——“师尊，我好想你。”
沈沐咧开嘴冲着天空笑：“阿野，我也好想你。”
龙宫越来越近，沈沐的心跳声越来越响。他甚至情不自禁地开始幻想，龙骁野会用什么方式迎接他、拥抱他、亲吻他，再与他做那羞羞的事。
可当他真的站在龙宫大门口时，沈沐脑海里的所有冒着彩色泡泡的幻想全都化为了泡影。
只见龙宫门口挂满了红绸，一对对火红的灯笼上全都写满了“囍”字。
是谁要成婚吗？沈沐不由得心里发凉。
不，不会是阿野。
或许，或许是龙王又要娶王后呢？沈沐用力深呼吸，可双腿却再也不听使唤。
这时，一群漂亮的小鸟飞过沈沐头顶。
一只黄色的鸟：“太子洞房，你怎么不去凑热闹？”
另一只翠蓝色的鸟：“有什么好凑的？他成了婚就不跟我玩了。”
沈沐认得那鸟的声音，是小灵子。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继承了原主的牛逼技能，换了壳子仍然听得懂鸟语。可沈沐此刻他宁愿听不懂。
太子，洞房……
沈沐的心一下子仿佛沉入了万丈深渊。他朝那只翠蓝色的小鸟招手，希望自己听错了。
“小灵子，你刚才说什么？”
小灵子飞下来，好奇地围着他打转：“你是谁？为什么也能听懂我的话？”
沈沐：“我是沈沐，我换了个模样。你从前叫我好哥哥的。”
小灵子：“骗人，沈沐早就死了。说，你是哪里来的奸细？”
沈沐无奈证明：“上次你来报信，一直喊龙骁野大坏蛋，我还替你掩饰呢。”
“住口，快住口。”小灵子猛打一哆嗦。
周围鸟多眼杂，要是哪只将来成了精去龙骁野那儿告状，自己可没好果子吃。
沈沐：“我刚听你们说太子要成婚，请问是哪家的太子？”
小灵子翻白眼：“龙宫里办喜事还能是哪家？当然是龙族太子了。”
沈沐：……
沈沐只觉得晴天霹雳。心脏猛地抽了起来，仿佛有千万根针扎在上面，比道心碎成粉末更痛千万倍。
阿野，求你别负我。
沈沐的掌心被自己划出两道深深的伤口，鲜血淋漓。
他很想离开，重新回到那冷冰冰、空荡荡的泉水里，永远活在自己的记忆里。那段短暂却弥足珍贵的记忆。
不，沈沐舍不得就这么离开。他要去找龙骁野问清楚，你是不是忘了我？
然后，狠狠地做一个了断。
“能带我去找他吗？”沈沐声音里满是哀伤。
可人类的感情与鸟类显然并不相通。
小灵子利索道：“可以啊，这会儿估计正闹洞房呢。”
龙宫的守卫大概都去喝喜酒了。沈沐一边心里滴血，一边跟着小灵子来到了一处热闹的喜堂。
宫殿是华丽的，可以想象那一场喜宴是多么的隆重，也可以想象坐在里面的新娘是多么的幸福。
沈沐疼得心都在颤抖。他紧紧咬住嘴唇，强迫自己朝洞房那边看去。
楼望海、祁百水、林十三……一个个旧故衣着光鲜，喜气洋洋地围在一间卧房门口。
欢声笑语，人声鼎沸。
沈沐依稀听见有人高声道：“新娘子可真漂亮呐。”
有人恭维：“龙王，您真是有眼光。”
龙王笑而不语。
楼望海接道：“要是三年抱俩，龙王爷恐怕嘴都要合不拢了呢。”
众人正说笑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拐角处走出来。那人一出现，除了龙王之外所有人都自动敛了声息，让开一条道。
沈沐几乎一下子就被这身影牢牢吸引住了目光。
他依旧穿着一身金色的衣裳，明晃晃的比太阳还耀眼。他的身形依旧如青松般挺立，只是脚步却比当初更加沉稳。
那人一步一步走近洞房，沈沐的心便一点一点地沉沦，坠入那暗无天日的阿鼻地狱。
阿野……
沈沐痛到无法呼吸。
他忽然发觉自己要亲口来问问龙骁野是不是忘了他，是一个多么愚蠢的决定。
沈沐自嘲地笑了笑，背过身，一步一步，像一个被抽了灵魂的躯壳一样往外头走。
小灵子却扑腾着翅膀尖叫了起来：“大坏蛋，大坏蛋，你心上人要走啦。”
距离很远，龙骁野却猛地顿住脚步，朝沈沐的方向望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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