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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世纪书城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第一百章 离去
 
南山城内,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一片繁华景象。待到城内愈发喧嚣,立于城头之上的老人忽而展颜一笑,神色颇为欣慰,似乎格外珍惜眼前来之不易的平安世道。

一道剑光悄然落于老人身后,腰佩三尺剑的白衣剑客此刻的脸色虽然有些难看,但还是恭恭敬敬地朝着面前的老者行了弟子之礼。

修并未转过身去,而是有些戏谑地笑道:“看样子是无功而返,那头青狮子依旧不曾卖你的账,如此可见,堂堂十方阁首徒的面子也不过尔尔。知多做多,做多错多,当年之所以在关键处隐去你的记忆,是因为老夫想让你好好做一世的张欣楠,而非前尘光阴中的剑禹。所谓轮回转生,走一遭之后,今世与前生便再无瓜葛,故而此间种种,你其实无需再为它劳心劳神。既然觉得自己在剑道上走得还不够,那么这一生便奋力追逐就是,又何故回头来庸人自扰。当初你不愿承认自己十方阁弟子的身份,以至于最终愤然出走,那么此生了断之前,便不要回去。有些账,是剑禹欠下的,与你无关,所以对其冷漠些乃是情理之中事,你也无需因此而产生什么负担。”

无论是那头青毛狮子不曾言说的阳谋,还是三教如今各自所怀心思,再或是自家人的针锋相对,老人心里其实都不在乎,因为在他眼中看来,那只不过是些小打小闹,而真正值得他忧心的,是一场看似极远,但却有可能近在眼前的末世之劫。

关于此事,修自己也谈不上看得如何清楚,只觉犹如雄山峻岭之间云遮雾绕,远远望去好似神魔静默,以至于有些唬人。话虽如此,但若等其真正到来那一天,世人就可知晓纸老虎乃是真老虎,一张口,便要吃人。

如今的修,就如同居住在青山脚下,流水之畔的一户农家,瞧着山中连天细雨,起初只觉得安逸宁静,但雨却十天半月也不停歇,故而难免心生忧惧,害怕山洪的到来。

若真有这么一天,那座搭建数年方才初具模样的茅草屋,便会在顷刻之间,化为乌有,所以在此之前,对于屋内孩子们的任性离去,老人并不介意,相反更希望他们能够找到一条新的出路,而非与自己一样困死于屋中。彻底放弃故居,选择在某处另立新屋也好,或去某处避难,待大劫过去之后归来也罢,两者都可以,只要最后所有人都能平平安安地活着。

本该在南海那座孤岛之上一心追求剑道的张欣楠,却因为某人的故意为之,以及自身的心甘情愿,在甲子之期未满之际,突然仗剑渡海,就此重返人间大地,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一路北上,甚至不惜折断原有佩剑,只为将某些看似避世不出的老家伙,一一打断脊梁,从而千百年内真正不得出世。看似是后者在某人的谋划下,阻拦剑客北上,实则却是师兄弟两人彼此间心照不宣的一次默契配合。

见张欣楠沉默不语,修便继续说道:“每一个人或是每一件事,未必真有对错可言,无非是各自立场不同,心中追求不同罢了。小三数千年以来想要的无外乎公道二字,而我们欠妖族的也恰恰就是一个公道。既然当初的我选择了袖手旁观,那么如今自然也不会插手,所有的对错是非,全部交由你们来决定。至于最终胜负几何,你张欣楠在不在棋盘中的影响会很大,所以有些事务必想好了之后再去做。那场问剑其实已经拖得够久了,如今早一点了结,你也就可以早一点回去休息。”

张欣楠神色漠然,不由得冷笑一声,道:“您当年的所作所为已然大错特错,如今不但不思改过,反而还要固执地继续错下去,难道不觉得有些可笑吗?至于小三心中所求的公道二字,既然妖族不能正视弱小者的存在,那么我可以跟您保证,他永远都只能求而不得。

人族之中固然有败类,但妖族一样不少。凤凰一族的陨落,的确是十方阁失察,儒家亦有渎职之过,但朔方城旧址下的十数万冤魂,难道不是妖族之罪?

彼此之间,各有罪过,所以任谁也不要以那问心无愧的姿态去指责对方。人族多数还是崇尚和平,但妖族多数却只注重平衡,二者之间的对错,本就是各自所处位置的不同而造就的差异,若是非要争辩,无异于鸡同鸭讲,最后只能闹得不欢而散。至于插不插手两族纷争,又或者何时问剑,先生您就无需劳神了。”

修微微皱眉,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沉声道:“是仗义执言的公道话,还是夹杂私怨的牢骚话,亦或是二者兼而有之?”

张欣楠坦言告知,道:“三分牢骚,三分公道,三分就事论事。”

转过身来静待下文的老者,非但什么都没等到,反而不得不直视那一张臭脸,不由得皱眉问道:“剩下的那一分让你吃了?”

“一分纯粹是看您不爽。”白衣剑客淡淡地说道。

修气笑道:“好啊,前有他鹿衍,后有你张欣楠,怎么如今一个个翅膀硬了,就非要过来讨顿打?”

“规矩您定。”张欣楠直接了当地说道,神色认真,似乎做好了与自家先生切磋一番的准备。有些道理既然暂时说不明白,那就等打过之后再去谈。

修微微一笑,问道:“倘若人间之剑败于人间,岂不是要贻笑大方?”

张欣楠并未回答,而是反问道:“倘若昔日的人间之主落败,岂不是要将众生笑死?”

修佯怒道:“臭小子欺负老实人是吧,一个个的忘恩负义是吧?鹿衍那家伙就够嚣张了,没想到你比他更甚!整座南山城,无数故友众目睽睽之下,就当真要老夫将你打得个鼻青脸肿?!”

弦外之音,张欣楠根本不予理会,反而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我姓张。”

言下之意,此为嚣张的张。

修轻叹一口气,神色有些无奈,道:“当初怎么就收了你们这些个欺师灭祖的臭小子,如今想想,心中不免隐隐作痛啊!”

张欣楠微微一笑,示意您继续,反正自己多年以来早已习惯。

无从下手的修只得作罢,小声嘀咕道:“无趣至极。”

“历来如此。”张欣楠轻声道。

“滚滚滚,愿意干啥干啥,老夫懒得管你。”修没好气地说道。

张欣楠俯身而拜,轻笑道:“多谢先生成全。”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若是日后被人联手针对,以至于身犯险境,老夫可不会救你。”修看似面无表情地说道,但眼角处却有微动,似乎正等着某人来求饶。

张欣楠一笑置之,道:“多谢先生此番出言提醒。”

修一脸无辜道:“别瞎说话,老夫我提醒你什么了?别以为现在说两句软和话,你小子就会被老夫从那逆徒名单上移除,想得倒是挺美,做梦吧你!”

张欣楠神色如常,心中却满是笑意。

老人家如此已然有些偏心了,就无需强求怹再多做些什么了。昔日混不吝的老头子,是这辈子剑客见过得最重情谊的人,无论是对待昔日诸神,还是对待如今人妖两族,说到底,怹本身是毫无问题的。至于处理矛盾的方法,虽然有待商榷,但却是老人所能做出的最好选择。

昔日地界生灵饱受欺压,老人便给了他们实力去争取自由,但那场天地之战,怹却从始至终都未曾参与。大战结束之后,有人就此推测,说是在与元君相互制衡,实则却是老人不愿与昔日故友拔刀相向。诸神也好,地界众生也罢,老人都不曾亏欠什么。

至于在诸神眼中怹是不是那场大战的罪魁祸首,显然也不是,不然战后也就不会有神灵来特地寻求怹的庇护。对于传道地界生灵一事,无非是为人父母者给予子女更多的能力而已。诸神虽然未必懂得父子之情,但老人不曾出手,不曾谋一策,便已然是仁至义尽。

人妖之战,老人的选择虽然事后被证明是错误的,但对于当时而言,两不相帮是唯一的选择。之所以是错误的,是因为有些事情,只有怹去说才最为合适。无论是根治人族之恶念,还是约束妖族之天性,只有怹去管,才能双方都无话可说,不然就是彼此争吵不休,以至于最终闹翻。

为人父母最难处理的,难道不就是子女间的争执,孰对孰错,有时可以分的很清楚,但有时却又很模糊,是一件极为伤脑筋的事情。对错分明之后的有意“偏袒”,与对错尚未明确之前的无心“偏向”,细细思量之后,还是后者更为麻烦些,更容易让其中一人心寒失望,如此倒不如由着他们自己去解决问题,只可惜最终的结果依旧未能尽如人意。

修缓缓踱步,来到张欣楠身边,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着说道:“大师兄照顾小师弟,帮着先生传道授业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可不能因此而骄傲自满,以至于日后平白让人占了便宜。老夫虽不看中辈分一事,但也不能乱,你说对不对?”

张欣楠会心一笑,道:“有些事只属于张欣楠,不属于剑禹,先生您大可放心。”

“如此最好不过。至于所谓争执,放任不管也好,插手其中也罢,总之不要太过辛苦,毕竟这一世是你当年辛苦求来的,所以也要多替自己想想。遁术神行,我已然传授给了你的那个徒弟,闲来无事,记得指点一二。”

“弟子明白。”

“既然如此,那老夫就走了。”

张欣楠轻声问道:“先生是要回十方阁?”

修笑道:“去星海之畔垂钓,修枯坐禅。”

张欣楠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说。

“不是老夫我不想久留,而是散道于世的滋味,的确不大好受。如今的人间太小,已经装不下我这尊大佛了。此番归来,一身修为分而落于天地各处,见了不同的人,做了许多不同事,如此也算圆满,可以离开了。”

说话间,万千流光于世间各处升起,朝着天穹之上汇聚而去,渐渐化作一长衫老者的模样。

立于城头之上的修,微微一笑,道:“本来想悄无声息地离开,奈何你来了,所以便只好耽搁片刻,与你最后唠叨些话语。只不过如此以一来,聚道归去的这一幕就要被人瞧得一清二楚咯。别嫌先生唠叨,没准就是最后一次了,以后想听都没有了。”

“弟子一直在,先生想唠叨便唠叨,欣楠听着就是。”

“怕是不能咯,你有剑要问,先生也有道要论。能否再次重返人间,不好说啊。”

“走了!”

城头之上,白虹掠去,融入天穹上的那道人影之中。

白衣剑客随即挥剑开天,送先生飞升天外。

四通馆外的笛声骤歇,鹿衍恭敬地朝着天穹一拜,道:“恭送先生。”

与此同时,天地四方,十四声恭送,同时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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