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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世纪书城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第一百零九章
 
一袭青衫,走下石阶之后,来到群尸中央,轻轻抖了抖衣袖,只见无数条赤红色的小蛇游曳而出,然后纷纷去往妖尸的眉心,云门,以及神封三处。

鹿衍环顾左右,微微一笑,轻声道:“开。”

以鹿衍本人为中心,一道赤红色的大符随即向着四周蔓延而去,构成一座用以阻隔天地元气的法阵,从而使得府门外的这片空地暂时处于一种“割据”状态。所谓的割据,自然是相对于整座人间大地而言。原本的人间辖境,如今则成了一方无主之地。

鹿衍之所以如此行事,无非是为了谋求一刻的短暂“独立”,使得自己当下所处之地,毫无规矩约束,以保证自己可以随心所欲,做些个有违天地之道的事情。

无论是“心无杂念”的远古诸神,还是如今一方天地的万千生灵,此二者都近乎本能地反感背叛一事,故而在万年之前,天地两界尚在交战之时,所有望风而动,企图做那墙头草的神灵或是地界生灵,皆不为敌我双方所容,至于最终下场,若是能够一死了之,倒也算是件难得的幸事,但却少有真正的幸运之人。

所以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对于背叛者而言,皆是不容其有那立身之地。甚至于在天下大定之后,十方阁还曾流传出一种说法,那就是对于所有的悖逆之人,专门设立拘禁之所,然后再以罪责之轻重,判处“身死”或是“道消”两种刑罚。

前者无异于是法外开恩,给了有错之人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若能知错改错,十方阁倒也大度,无论来生如何皆不再追究前世之罪,但若是一意孤行,错上加错,那必然是新账旧账一起算的局面,至于最终下场,那便是怎一个惨字了得。

后者的所谓道消,自然是交由某一位楼主亲自处置,然后以无上神通将他的“道”彻底抹去,从今往后,便再无今生来世一说。至于所谓前尘又是否能够留下,也并非自己能够做主。若是身为行刑者的那位楼主不愿再与已死之人计较,大可以为其保留,反正人都已经死了,那些留在光阴里的痕迹抹去与否都已无关紧要。

不过若是赶巧碰上那位行刑者姓夏,那可就另当别论了。由于在他的眼中并无活人与死人的概念,以至于根本都谈不上计较一事,既然是十方阁规矩使然,那便理应执行倒地。因为那真正的“道消”,本来就是彻底的抹去,所以留下才是有违规矩的错误行径。

关于这条规矩,十方阁虽然无明文记载,但是却足足延用了三百年之久。除了此事之外,十方阁其实还有许多不成文的规矩。比如对于造谣中伤他人者,剜舌实乃幸事,而所谓的悲惨结局,较之于“身死道消”一事,则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再比如,对于有心为恶之人,言行辜负善意之举,亦是惩罚极为严苛,甚至以后世之人的目光来看不免有些暴虐。恶有恶报,善有善报,对于当初的十方阁而言,乃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所有关于为恶者的惩罚,以及为善者的褒奖,皆是有迹可循的事情。

等到十方阁逐渐放权,将天地之间的最高决策权分别交给三教百家之后,一切就似乎都不一样了。是好是坏,难以评价,但所幸鹿衍愿意给南山城内的人们一个机会,既不用身死,也不用道消,只当做是一笔勾销。

鹿衍轻叹一声,扯了扯嘴角,自言自语道:“生死一事乃是天地间最大,亦是最小的规矩。一旦违背,随之而来的惩罚可大可小,所以为了避免某些麻烦,便只好做这些个藩镇割据的事情,若有得罪之处,还望谅解。”

这一段话,似在说与某人听,但天地寂静,并无一人作出回答。

鹿衍不由得失声笑道:“怎么,破罐子破摔,彻底不管我了?要是果真如此,以后我倒也省事了。我记得你们儒家文庙附近又一座灵气充沛之地,要不就交由我炼化吧,正好为我那两色界弥补些空缺。”

如此一来的话,那里还是什么短暂藩镇割据,简直就是与人长久割地想让。前者如果还有收回的希望,那么后者可当真就是白白与人了。非但落不下什么好,反而还会遭人处处埋怨,虽然不痛不痒,但谁也没有耐心一直听着,读书人的好脾气,无一是在克制,哪里真的会像泥菩萨一样,毫无火气可言。

文庙相邻之地,若是给了鹿衍,那么从此往后大家便是邻居,免不得要“偶尔”拜访一下,彼此畅所欲言一番,久而久之,则势必成为家常便饭。到时候,书斋静坐的安逸时光可就要变得愈发热闹了。

遥远某处的一座私塾内,一位中年儒士轻叹一声,无奈地说道:“若是您的脸皮当真够厚的话,不妨就去跟咱们儒家的祖师爷言语一声,反正您二位的交情不错,细细商谈一番,未必没有到手的可能。”

鹿衍意味深长地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即刻走一趟中州文庙?刚好与那位述圣公之间还有一笔买卖要谈,如此一举两得,则甚是不错。”

中年儒士还未曾言语,一道来自于更为遥远处,一座更大的“私塾”内的醇厚嗓音便立刻响起,说话的语气似乎颇为着急。

“大可不必!十三师兄还是等入秋之后再来吧,到时候也好赏一赏南山外的枫叶之美。”

鹿衍打趣道:“是不是有些太晚了?不如早去早回,正巧还能赶上亚圣府邸内的莲花盛放,如此美景,也算是世间一绝。实在不行,待到秋来之后,我再走一趟便是。”

那道醇厚嗓音的主人顿时有些尴尬,轻咳几声,继续传声道:“师兄奔波忙碌至极,就不必在文庙这边浪费那些许光阴了,还是盼师兄您早日得偿所愿为好。”

闻言之后,鹿衍突然面色一沉,似有些不悦道:“有些推演还是不要去做的好,免得一脉学问最终落得个归还天地的下场。到时候得不偿失,可不要与哭诉。”

“师兄莫要拿我撒气,我亦不过是道听途说而已,至于真相如何,师弟最近性子比较懒散,所以并未细究。若有不当之处,还望师兄海涵。”文庙内,一位身材修长的老儒生抚髯而笑道。

“道听途说?”鹿衍心中已大致有所猜想。

老儒生微微一笑,轻声道:“道法自然,无为而有。”

“你这是挑事啊?!”鹿衍一下子便看穿了某人的小心思,于是乎不免笑出了声。

老儒生笑而不语,于文庙起身作揖,算是告辞。

“既然你已经‘道听途说’,那我便与你提个醒。你我之间,到此为此,以后切莫为难一个晚辈。”鹿衍轻声道。

原本打算就此离去,然后去见一见某个好徒孙的儒家祖师爷,突然又停住脚步,露出一抹微笑,说道:“师兄又何必如此执着于一个身份?你是你,他是他,二者虽同源,但却早已陌路,所以前路如何,各自去走便是,难不成师兄还要在十方阁与此方天地之外,再给自己设置一个囚笼?若是以光阴囚禁自我,那恐怕一辈子都走不去了。”

鹿衍自嘲一笑,随后不禁感慨道:“一部分人选择向上而求,另外一部人被困楼中,还有一少部分人选择了向下而求。前者意在登高,中者难以解脱,后者志在远方。你我之间的高度大致相平,但若论走得更远,我不如你,所以有些事情,或许你才是对的。”

“人各有所长,师兄又何必自谦。所谓高度,就人间而言,只有山巅一说,但师兄却已然位于苍穹之上,不可谓不高也。至于走得更远,无非是人间道路漫长,师弟与其他两人先行一步罢了。师兄既然志不在此,那便无需强求。事情之对错,尚不可断言,不如就留给来日去作答吧。”

鹿衍轻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一座南山城内的小小人间疆域,在得了此地主人的默认,天地掌权者的口头应允,以及身为十方阁自家人的“话语权”后,鹿衍终于得偿所愿地将一块人间陆地暂时从天地之中剥离。

此刻秦府大门外的空地,乃是一片无主之地,无任何规矩的约束,以至于鹿衍的一应言行便是唯一之准则。

某位身在书斋内的中年儒生见此一幕,不免流露出些许怒意,刚要有所发作,就被一位凭空出现,身材修长的老人揪住了耳朵。堂堂一位儒家书院的山主,此刻竟是毫无礼仪规矩可言,而且一切都是因为老人的手劲儿太大,要想忍住疼,那是绝无可能的事情,否则老人家如何出气?

一院之主,监管天下地利之事,几百岁的人了,如今竟然还如此意气用事。你跟一个厚脸皮的家伙比脸皮,莫不是读书将脑子读坏了,就坡下驴这种事,你以为他做的少?若非老夫阻止得快,祸水可就要让你引到文庙了,你就说你小子该不该打!

与所有人打过招呼之后,鹿衍便开始着手做那有违天地之道的事情了。活死人,肉白骨,有违天地之道,而携带五十人的魂魄逆流而上,去看一看那事情真相,亦是大逆不道之举,所以鹿衍才需要这样一块无任何规矩约束的地方,以行光阴倒逆之术。

赤红色的符文渐渐转成青色,而尸体的眉心,云门以及神封三处此刻亦是升起一股青烟。在那青烟之中,乃是那种颜色各异的魂体,分别是湛蓝色的天魂,暗红色的地魂以及黑白参半,或明或暗的神人两性,彼此交织之魂,姑且称之为人魂。此三者原本不该位于此处,无奈吞食妖丹之后以至于魂魄移位,故而才会产生妖化变异之事。如今鹿衍重聚三魂,收其入袖口之中,然后身形消失,去往一条奔流不息的大河之中。

鹿衍微微一笑,轻声道:“稍后我立于此处不动,汝等需要看得仔细些,若是不慎错过了什么,可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河水奔流,立于水中不动,便等同于逆流而上,但与真正的相比较,还是有着不小的差异。前者只能旁观,而后者则可以置身其中,亦可顺水而下称古人。

袖中那些妖化之人,未必都是十恶不赦的坏人,总有些不明就里,上当受骗之人,所以与其说是鹿衍给所有人一个机会,不如说是鹿衍单独给他们一个机会。至于此外的那些人,鹿衍亦是想让他们看清自己到底有多愚蠢。

大河之中,鹿衍微微扬起头,似在寻找日光,然而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水面之上,一位史官模样的中年男子负手而立,本该记录一切大河事务的狼毫,此刻则被他置于腰间,似乎并无动笔的打算。如此徇私枉法,男子还是头一次。

中年男子低下头,瞧着那一袭青衫,笑容欣慰道:“失望在所难免,但希望总是如影随形。道路纵然坎坷,亦千万不要放弃追寻!待到云雾散去,即可见朗朗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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