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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世纪书城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第一百一十五章
 
等什么?天知地知,你我不知。对于道人的寻问,道家的这位祖师爷并未给出答案,而是随手向前一指,使得一片星辰大海缓缓浮现出真容。

当下所处的这条“大河”既在人间,也在天外,故而坐镇天外的执剑者以及道家的祖师爷才能够如此轻而易举地踏足这里。天外是一个秩序与混乱交杂存在的地方,相较于人间而言,几乎毫无规矩,所以无论是执剑者还是道家的祖师爷都可以由天外某地开辟门扉,从而来到大河之畔,但与鹿衍不同的是,他们二人无法在水中自由地行走。顺流而下也好,逆流而上也罢,总之牵扯极多,无法随意踱步。

至于这位穿着一件灰衣道袍的道人,原本就是水中之人,所以无论是经由何地归家,还是说在水中行走,对于他而言,都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之所以此刻不曾置身于河水之中,是因为道人不愿沾染那些不属于他的因果,否则在与一位晚辈言语时,又岂有后者不作回答的道理。

灰衣道人凝神望去,只见在那片星海之中似乎有生命正在孕育,但眼前之事却并非当下之事,而是很多年前的故人故事。

此刻一副中年道人模样且再不作改变的道祖,轻挥了挥手,打散眼前景物,然后轻声笑道:“师兄以为然?”

灰衣道人无奈地轻叹一声,随即将道袍之上的剑意流光尽数敛去,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问道:“你究竟看见了多少?”

道祖摇了摇头,“天机不可泄露。至于所知的一切,想必师兄也应该清楚。多说无益,反倒落人口舌。无论是天界的河神,还是妖族的白泽,既然十三师兄早有安排,你我又何必庸人自扰。”

灰衣道人沉默无声,一身道袍隐隐闪烁着星辉,似与某处星辰正在遥相呼应,随后只见身上道袍化作成一件古老的朝服,高冠束发,神色庄重,俨然一副庙堂重臣的模样。

一部棋谱,自虚无处撕裂空间而来,悬于道人身侧,缓缓展开之后,迸发一道幽蓝色的光芒,随着道人的心念起伏而化作一柄样式古朴,两侧剑刃已满是锈迹的长剑。道人将之轻轻握于手中,随后将那道以自身修为等价换来的剑意注入其中,使之重获新生,如枯木逢春一般。

长剑铮铮作响,似在欢呼雀跃,随后掠出道人手掌,去往那条大河之畔的某处。就此以剑尖圈画出一个圆,剥离其中少许的无关紧要的光阴流水,使之成为一座与两色界相类似的小天地,算作随手搭建的一处简易渡口。

异象渐渐敛去,道人重归一副灰衣模样,沉声道:“法外开恩,下不为例。”

道祖神色自若,轻声道:“多谢师兄馈赠。”

“算不得馈赠,只能算作是一场比较公道的还债。道门子弟的身份毕竟用了多年,一言一行所产生的因果自然会或多或少地影响道门的气运,如此昧着良心的举措,一定是要还的。除了这座简易的光阴渡口之外,日后再还你一个踏出楼外的道门修士,一来一往,也算两清了。”灰衣道人淡淡地说道。

“无论是道门与十方阁,还是白玉京与人间,终究都是一家人,彼此之间又何必算得如此清楚。前者之于后者,则无外乎是那远行的游子而已,总有一日是要返乡的。故而有些账,白玉京从一开始便没有记着,师兄当下此举反倒是显得有些多虑了。”道祖平静地说道。

灰衣道人摆了摆手,不做争论。沉默片刻之后,似是觉得有些不妥,便提醒了一句,“不辞而别的游子,可没那么容易返乡。就算是在外面小有成就,甚至于考了功名,做了所谓的高官,难不成头顶的乌纱帽还能大过家中身为当朝宰相的父亲?”

道祖打趣道:“看似的确无甚用处,但也总好过家中那几个碌碌无为的兄长吧?”

灰衣道人突然哈哈大笑,“游子在外富甲一方,家中子弟却为了那一亩三分地而争吵不休,要是如此算来,好像还真是你比较有出息。”

道祖微微一笑,低眉不语。

“如此坦然地就接受了?”灰衣道人笑容玩味。

“实话实说而已,不曾夸大其词,故坦然受之,又有何妨?”道祖神色如常道。

“不愧都是剑禹师兄教出来的师弟,少年心性简直是如出一辙。”灰衣道人忽然流露出缅怀之色。

道祖笑问道:“要不再去大师兄面前坐一坐?”

“终究不是他,去了又有何用,还不如期待那场问剑来得更早些。”

“问剑之终局,师兄还不曾看过?”

灰衣道人摇了摇头,神色有些无奈,“我与小十三的处境不同,所以看到的东西只会更少,而他所跨越的光阴长度简直令人难以想象,根本无法与他相提并论。不然依着我的脾气,又岂会静看他人落子。”

谈及于此,道人不禁瞥了一眼尚在河水之中,正与心魔幻象苦苦真逗的鹿衍,有些担忧地问道:“当真还要继续等下去?”

方才道祖指出的那一片星海,灰衣道人并非不明白其中用意。旁人以力破局,自然可求人于水火,但终究不如源头自我明了的好,其中所得难与外人道也。不过身处光阴流水之中,纵然此人是十三先生鹿衍,其所需承受的消磨也是难以忍受的,更何况他还要同时面对某人故意为之的心关。以梦证道的人如今难分真假虚幻,即使被人强行拖出,日后也必将陷入自我怀疑之中,跌境事小,道心动摇是大,甚至于有可能危及自身所寄托于天地间的大道,最终难免落得个楼倒屋塌,殃及池鱼的下场。

道祖言语间的“再等等”,除了劝慰之意外,更多的还是一份期待,以及一份极其微小的笃定。自行脱困很难,但若能平安渡过此劫,所悟所得也必将难以估量,到时候反而要叫另外一人多此一举,画蛇添足了。

道祖点点头,“我的这位十三师兄,一定可以平安渡过此劫。”

“这算不算圣人口含天宪,一语成真?”

“于超然物外之人而言,圣人之语亦不过是山间微风罢了。”道祖忽然有些感概。

能够不假于外物,便可走到那个被誉为绝顶的位置上的人注定不会太多,一只手足够了,而其中则注定会有鹿衍的一席之地。

人间万年,所谓的修道天才无数,但多是昙花一现,少有真正的大成之人,而这其中天赋与心性最为关键,可除此之外,还有一小部分的原因来自于先行者,也就是后世之人口中的那些前辈。

例如剑道之上,世人不管如何奋起直追,终究有一座大山挡在眼前,故而便会认为剑道的最终高度就在此处,实则却不然。

其真正的高度在于当年的剑禹以剑道成功栖身了所谓的绝顶,虽然是借助于外物,但高度确是实打实的,容不得半点置疑。

正是因为犹豫剑道那座大山存在,故而阻碍了后来者们的目光,使之无法看到真正的剑道风光,心气一事便也就只能落在登山一事上,再难有所寸进。不过凡事有利有弊,登山而望,未必不能看得更远。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可算作是前辈留给后辈们的一条登天捷径。

绝顶的位置上,如今真正栖身者其实只有两人,万年之前的修,以及万年之后的道家祖师爷。此外无论是昔日的剑禹,还是之后的黄更辰,皆是假借外物栖身于此,算不得“真正”二字。一旦此方天地进入末世,万千大道彻底崩坏,那么两人便很有可能从绝顶坠落,到时候可就是站得越高,摔得越惨的下场了。

反观如今的鹿衍,虽然置身于困境之中,可一旦真正有所悟,未必不能以“一失”去争取“一得”,一跃栖身那绝顶,成为万年以来真正的第三人。

如此期待,不知君可否如愿。

灰衣道人深呼一口气,“当真要豪赌一场?赌大赢大虽然不假,可一旦输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道祖笑问道:“当年胜天半子的那场棋局,可不就是一场豪赌,师兄如今怎么反倒失了当年气度?莫不是平安顺遂的日子过久了,就不愿再去争取了?”

“当年虽然也是一场豪赌,但终究是我在落子,多少还是有些自信的,而如今只能作壁上观,受制于人,难免心中忧惧。”

瞧着鹿衍愈发痛苦的神色,灰衣道人眉宇间的担忧便要加重一分,而是否出手拉他回来,也就成了道人此刻内心的煎熬。

光阴流水之中,心魔具化的异象忽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一片安乐景象,再无先前那般痛苦的回忆。

府邸高墙内,众孩童于花园中嬉戏,一位气质清雅的妇人端坐在一旁,眼神格外温柔地看着自家的孩子们。身披甲胄的男人似乎刚刚从战场上回来,因为他浑身上下还带着血迹。也许是担心吓到孩子们,男人便只是站在远处与妇人轻轻挥手,算是报个平安。妇人莞尔一笑,示意他赶紧去换身干净的衣衫来,免得错过与孩子们近在咫尺的玩闹岁月。如此安逸静好的时光,妇人打心眼里感到高兴。

夕阳西下,一家人吃过晚饭后,闲聊了些日常琐事,比如君子之道当如何,商贾之法学得怎样,一本本兵书又有多少感悟,饭做的有无进步。或开怀大笑,或支支吾吾,或有个模样俊俏的男孩坐在一旁,看似傻笑着,实则正在环顾四周,打量着每一位兄长,默默地寻找着自己的榜样。这孩子自幼相对懒散一些,不愿读书,也不愿行商,更不愿置身于战场。至于做饭一事,倒是勉强有些兴趣,但奈何分不清盐巴和糖等佐料,由此闹出了不少笑话,渐渐地也就不太愿去做这件事了。

闲谈结束之后,男孩很自然地拉起了女孩的手,回了自己那座名为“月诚”的院子。坐在院落之中,两人一起吃着下人剥好的葡萄,笑呵呵地望着天上明月。虽然也看不出什么东西,但明月圆圆,甚为美满,极好极好。

次日清晨,一位先生正手捧儒家典籍,耐心地与懵懂的孩童们讲解学问,虽然不明经意,但摇头晃脑的读书模样却显得十分认真。

正午过后,池塘里摸鱼,柴房外逗狗,这个调皮捣蛋的小子有些气人了。

夜幕降临,却没有星月,不免有些失落。男孩静静地躺在卧榻上,想着何时才能娶到心爱的姑娘。念及于此,不免笑出声了,傻乎乎的,有点可爱。欣喜之余,又不禁埋怨起了光阴,为何走得如此之慢,不让自己快快长大。笑着,埋怨着,便很快地进入了梦乡。

梦里,桃夭满山,李花白也,一片春日大好景象。头枕着双臂,安然睡去。

梦里,女子出嫁,蒙着盖头,在洞房内等着自己如今的相公。男子此刻正于堂前与宾客好友大饮美酒,不知不觉便有些醺醺然。酒量至此,便不饮了,入了洞房,一片花好月圆,美美地睡去。

梦里,闲坐庭前,儿女绕膝,妻子正在煮饭。不一会的功夫,红烧肉的香气便徐徐飘来,不免勾起了父子几人肚里的馋虫。架起一张木桌,拿来碗筷,静静地等着美味。妇人瞧着懒散模样,不免有些嗔怪,男子便使劲浑身解数,只为博得美人一笑,并保证下不为例。

明月升起后,儿女已然熟睡,男子将妻子搂在怀中,一同入睡。

梦里……

灰衣道人不禁眉头紧锁,看了一眼道祖之后,立刻动心起念,将一柄长剑握于手中。

道祖忽然有些失望,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随后又释然一笑,感慨一句人之常情。

梦中复梦,越陷越深,难以自拔,如此险境,道人无法再等下去了。

就在灰衣道人即将递剑之时,那一袭青衫却突然间跃出水面,悬于流水之上,环顾四周,神色平静地说道:“此生既然拿得起,便绝无可能放下。”

随后,那一袭青衫眼神冷漠地望向人间某处,沉声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你送我一场问心,那我便还你一场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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