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春天，容缓度过了自己二十六岁的生辰。
这一年，她离开平城，已然过去了九年。
这一年，战事出现了短暂的中断。
容华扫清了周围所有的阻碍，将平州、安州、梁州以及周围数州归并一处。
羿清结束了与奉州的数年征战，将安、胡、奉三地连成了一体。
两位当今世上最无庸置疑的霸主，都进入了调整时期，或者说，进入了最后大战的筹备期。因此，他们彼此都不曾轻敌于对方。
这些年，葛州边境的边族部落在阿古草原的参与下，被一一平定，阿古草原作为收纳的一方，成为这些边族的总统领者，与葛州结成盟友。葛州当下的局面已然足够安稳，容缓亦在观望与评估，评估那二人何时开始，自己又要以哪一种方式参与进去。
却在这时，她收到了两封信，分别来自于容华与羿清。
这两封信，来自于两个地方两个人，却如同约定好的一般，内容基本雷同。
“看这发信的日子，容城主的信要写得早一些。”兰慧将两封认并排放在桌上，加以评点，“不过要论这字里行间的热情，羿清更胜一筹。”
容缓忍俊不禁：“我请兰慧姐姐过来，可不是请你为这两封信打出分值的。”
“可是，你终究是要分出来的。”兰慧坐在她身边，“这些年，我看来看去，也只有这两个人算是配得上你。其他，无论是那位如今已是青州城常客的贺兰延续，还是因为仰慕你的名望投奔而来的那些才子与干将，都没办法站在你的身边。”
容缓莞尔：“兰慧姐姐是在护短罢了。还有，别再把那位贺兰王爷与你家缓缓扯在一起，他如今可是叶家小姐的人。姐妹之夫，不可亵渎矣。”
“是么？”兰慧挥了挥手。“那不重要。眼前事，你应该珍重处置，这世上能够长久不变的心越来越少，难得过了这么多年，那两人对你还有这份心思。”
“我对他们，却早已没有了这份心思，放在先前，我自是不理。”容缓淡淡叹了口气，“但诚如兰慧姐姐所说，这世上不变的心越来越少，这些年内，看多了太多的生离死别，有太多的生命在我眼前逝去，对于仍活着，鲜活跳动着的心，无法再随意对待。”
“诶？缓缓当真改变了呢。”兰慧觉得稀奇，“按理来说，那两个人在这种时候写这么一封信给你，你不是应该怀疑他们别有居心的么？如今的青州城已成青州，葛州又在你的势力范围之内，阿古草原也成你的盟友，外边的人，早已叫了你一声‘女君’。现在，那两人如今算是势均力敌，你向哪一方倾斜，就意味着增持哪一方的力量。”
“即使如此，又有什么不对呢？在他们的立场，他们自是可以做出这样的选择。对我来说，也需要审时度势，做出自己的选择。”
兰慧点头：“女君陛下自是要有这一番考量的。”
容缓再度失笑：“兰慧姐姐且莫打趣缓缓。这个‘女君’的由来，说不得又要与方、南、陈三位先生有关，无须当真。”
“是，微臣遵命。”兰慧欠首，“那么，这两封信，您准备如何答复呢？作为容缓，你会不做理会。但如今你是青州容缓，势必要有你如今地位所应做出的判断。”
容缓颔首未语。
兰慧再将拿起，越看越笑，道：“话说起来，这两人当真没有打过商量么？居然先后写了信来，求娶你这位青州女君？”
没错，这两封信，加盖了那两人的私人与公用印鉴，都是在向他们的缓缓求婚。世事真是奇妙呐，当初缓缓与那两人都曾近在眼前，那两人却将缓缓丢失到天涯。如今缓缓远在天边，那两人却要天涯传书，郑重求娶。
“商量，他们是定然打过的，却是在别处。这么多年，他们无论向哪里扩张，向何处招降，彼却是秋毫无犯，俱对曾有的协定奉行不悖。这些年，但凡他们中有任何一方违诺毁行，当今都不会是这副态势。”
“这一点我也听姚宽提到过。”兰慧道，“姚宽曾经兴致勃勃地说，不是没有第三方以他们彼此之名挑起事端，但无论多少次，总会不了了之，可想在两人间尚存有一条沟通的沟道，用以核实真伪。那二位，可真是一对有趣的对手呢，照我看，那两位才应该缔结良缘。”
容缓掩口笑不能抑。
“如今他们用这么正式的方式提亲，固然有冲着我们青州这份庞大嫁妆的因素在，但是，这世上的女子，也只有我们缓缓能够白手起家建起这么一份家业。看着这两封信，真真是痛快。”
看来自家的兰慧姐姐因为高兴得太过，做不出清醒的建议了。容缓扬首向外间：“芳草进来。”
“奴婢在。”芳草盈盈而入。
“拟书二封。”容缓起身，“措辞字语不必有分毫差池。信间道：阁下美意不胜感激，无奈本主上一心只在天下万民，无暇分顾一己之事，谢却美意，抱愧不胜，惟祝阁早得知心，缔结良缘。加青州印鉴，发往两方。”
芳草走到侧案之前，研墨、铺纸、提笔，一气呵成。
看到芳草，兰慧想起了一桩往事：“霍拓那件事过去也有多年了呢。那羿清当真一点没有怨过你？”
“谁知道呢？”容缓语声平淡，“他怨又如何？霍拓想杀的是我，由我来结果，不正是省了他的事？还免他担一个兔死狗烹的嫌疑名声。”
那一年，她致函羿清，只得到了一份道歉的回函。而后，她派了兰七出马，令那位霍先生在睡梦中陷入长眠。此后，羿清也无声音传来，彼事以此为结。
这一回，两封信同时发往两处。连她自己也没有料到这两封信所具有的力量，甚至改变诸多事情的走向——
十日后，容华、羿清开战。
*
容缓接到了战讯，对于比自己预料得的时间要早上许多的这个消息，她颇多困惑，在舆图上找到两人交战之地，再三思忖，仍然难解，颦眉不语。
其他少见她有如此烦恼时候，都觉纳罕。
“缓缓。”莫离走上前来，“有哪里不对么？”
“为何说打就打了？”容缓道。
赵颖慧往前几步，在那张舆图上定睛看了片刻，道：“末将想来，这也是他们的高明之处。”
“怎么说？”
“因为，他们都很明白主上对他们的了解和知悉。”
“你是说，他们成意如此，是为了不想被我料中算中？”
“主上这些年将他们两人的每一步都算无遗策，想来，他们也有风闻，故而陡然改变，令主上猝然难防。”
如此的话，也不是没有可能。容缓颦眉，聊算接受，道：“既然他们这般行事，我们也须更改计划。储将军，赵将军，你们即日启程，到达约定之地。”
“是！”二将应声。
“雷将军、莫将军，你们二人在三天后动身。”
“是。”雷光、莫知名俯首听命。
容缓回首，盯着那张宽大的舆图，仍然满心疑云：到底发生了怎样的变故，令这二人突然改变？
实则，这份变故，正是因了她的两封信。
这些年中，容华与羿清曾有几次私晤，只为料理那些又彼此麾下大军之名暗袭对方的事件。面对面解开误会之后，容缓是他们绕不过去的一个话题。
有一次，羿清说了一句：“无论如何，我还是要把小容兄弟娶回身边的，她需要时间，我给她时间就是了。”
容华淡嗤：“她那样的性子倘若能轻易原谅，本城主又何须一次又一次将她抓回？”
“你一次又一次的把她强带回身边，结果也只是使她逃得更远而已。”
“所以本城主这一次选择了等待。从始至终，本城主从未想过将容夫人这个位子给她之外的任何一人。”
“哼，你想给小容兄弟，也要看小容兄弟想不想要吧？”
“不然，你我再做个约定？”
“怕你何来？”
那一次，是两人惟一一次不欢而散。
如今，容缓的拒婚信，犹如一粒微水，滴进了即将沸腾的油鼎之内。
二人皆认为是对方即将娶得美人归，既然早晚要打，何妨就是现在？
随着春讯的第一次来临，平州军顺江而下，抵达明州边境。
羿清的大军也兵临高阳城下。
真正的大战，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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